上至庙堂的蝇营狗苟、步步钻营;下至江湖的勾心斗角、尔虞我诈,甚至是闹市之中为求一己之利谋财害命的路边摊贩,先祖们深陷囫囵是如何急中生智,巧妙脱身的细枝末节,都写得声色俱佳,比那些赚嘴皮子钱财的说书先生,还要精彩绝伦,这是第一代守山人立下的规矩。
每一代守山人出山后,生平或经历或旁观的罪与恶,都要记录在册,以供后世子孙汲取经验教训,出了山能少走许多弯路,因每一代守山人的性别与经历有异,经历过的罪与恶也大不相同,其中仅有一小部分有交叠之处,少年猜测是后世守山人见有前车之鉴,便没有记载自己与先祖相似的经历,他就是如此想的,若是自己遇见了和前九任先祖同样的罪业和恶事就不多此一举了,也能省点纸张笔墨。
自记事以来,父亲教他认字写书的工具便是这九本书,少年每每开小差或出言不逊,都会被父亲狠狠训斥一顿,疾言厉色之下,自认愚笨的少年突飞猛进,一路高歌,十四岁之前就能将九本书中的内容倒背如流,九任先祖,有人官至一品大宰,有人富可敌国,有人不言不语却桃李满天下,有人戴盔披甲驰骋沙场。
无一不是站在风口浪尖上的风华绝代。
除父亲之外,令少年印象最深的是第四任先祖,一生贪恋风月,却很少逛过青楼柳园,总是打探那些定了娃娃亲却还未拜堂入洞房的大家闺秀,不择手段拆散别人早已定下的姻缘,对于这种不拿羞耻挂脸面的好色之徒,自然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,其逃脱的情敌构陷与情人本家的追杀,不计其数,少年巡山时口中哼唱的曲词,就是出自四祖之手。
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,书中所描绘的罪与恶,也在很长一段时间困扰着少年,床上辗转反侧之际,总是梦见自己置身于书中描绘的那些罪恶场景,恐慌害怕之余,也会想起历代先祖的处理方式,依照书中的言语按部就班地徐徐谋之。
在先辈们置身的危情险局中身消命陨,少年会一身大汗淋漓地猛然醒转。
嘴角含笑睡到自然醒,则是在梦中险境全身而退,甚至会有自己认为更巧妙的处理方式戏耍恶人。
合上木箱,少年背上包裹径直走出房屋,到了父母跟前也没打声招呼,父亲闭眼靠在椅背上,母亲轻轻抬手,话至嘴边又吞了回去,眼角湿润,少年和两位白头翁心里都清楚,这一次生离,与死别相当。
十座山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条下山路,或旁松侧柏,或花团锦簇,或怪石林立,各有各的造化。
少年走的下山路,两棵青松作门神,迎新人,辞旧人,几十米粗的树干,年轮早已过千,北楚南陈的朝代脸面几经更迭改换,这两棵青松依然直立风雪,不改初衷,守了此山千余年,不仅无恙还越发茁壮。
以前少年屡次踏足这里,想跨过两棵青松间的羊肠小道,看一看外面的世界,有时半夜三更偷偷摸摸下山,不打灯笼,不亮烛火,每一步都踩得很轻,很轻,手把实了才会踏出步子,不敢发出声响。
有时是见父亲午间沉睡,卷起两条裤腿,如下山的饿虎扑食,大步狂奔。
只要是抓住父亲这位守山奴打盹的时候,少年总是想方设法地往山外潜逃,只是结局不太美好,每次都被自家老头子旱地拔葱,揪着后衣领子给提了回去,第一山、第二山、……第十山,十座山的下山路都有少年白费辛苦洒下的汗水。
男儿有泪不轻弹,他倒是没有因此哭过。
头两次被逮回家中时,少年心里只有害怕紧张,生怕父亲棍棒加身,不敢多嘴询问,火上浇油,幸好自家老头子脾性温和,不会轻易动粗,免了他的皮肉之苦,只是把他抓回家中丢进卧房,便不再理睬,第三次被提回家时,少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,即使皮开肉绽,他也一定要弄明白自己输在了哪里。
脑海中反反复复推敲了所有细节,除非老头子是个自由飘荡,能穿石过木的鬼魂或神仙,否则是不可能追上他的,因为在第三次潜逃时,少年跑至一半路程,又迅速折返家中,发现老头子姿势不变,鼾声如雷,这才放下心往下山路跑去,可依然是在离出口咫尺之遥被捉了回来。
最得母亲疼爱的少年,自然是将心中的疑问率先说与母亲听,想从母亲的口中得知答案,可惜一向很疼爱少年的贤淑良妇,却也玩起了高深莫测,笑而不语,只是说少年在二十岁之前,是无论如何也出不了这十座山的地界,别再徒劳惹一家之主不快,指不定哪天真取来几根竹条抽得他屁股开花。
从母亲嘴里撬不出答案,少年只得硬着头皮向父亲请教,那位只是双手负于身后,冷着脸瞥了他一眼,吓得少年赶紧用右手摸着后脑勺向自己的卧房退去,边走边嘀咕:“不说就不说嘛,眼神这么凶狠!”
少年有生以来的印象中,父亲也就是在教他读书认字和出逃山外这两件事上,会对他小惩大诫,在其它事情上很少会动声色,即便少年在烧火做饭时,把家里的锅碗瓢盆全摔碎,也激不起老头子的心湖波动,宛如一口古井,任其天崩地陷,我自平览心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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